愚昧是一种罪

愚昧是一种罪

大卫工作室plus | 攻擊方方的人,最該看的是這篇文章:因言獲罪,摧毀了大多數中國人心中的誠信 03/25/2020

多余的話 ——

在方方日記中,曾專門有一段是回覆那個 "高中生" 的。方方在這裡,重點提到對她影響最大的一個詩人,白樺。方方原文摘錄如下:

我要說,孩子,你寫得不錯,充滿著你那個年齡人的疑惑。你的想法很合適你,你的疑惑是教育你的人給的。但是,我要跟你說的是:我無法解答你的疑惑。看到你的文字,倒讓我想起很多年前我讀過的一首詩。這首詩是白樺寫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他:一個才華橫溢的詩人和劇作家哦。我讀這首詩的年齡大約是 12 歲,這是在 1967 年的 "文革" 中。那時,整個武漢的夏天,都在武鬥。就在這年,我這個小學五年級學生,得到了白樺的一本詩集,詩集名為:《迎著鐵矛散發的傳單》。其中第一首詩是《我也有過你們這樣的青春》。詩的第一句:"我也有過你們這樣的青春,那時的我們就像今天的你們。" 我讀這首詩時,非常激動,並且永遠記下了。

白樺還是著名的電影編劇哦,其實在網上,他有一篇文章,影響非常深遠。現在攻擊方方的人,最該看的是這篇文章,原標題:白樺:因言獲罪,摧毀大多數中國人心中的誠信

因言獲罪,摧毀大多數中國人心中的誠信
白樺丨文

1938 年,日本侵略軍的鐵蹄正在從華北向中原襲來,八歲的我跟著父母客居在武漢。

音樂家冼星海正在江上發動救亡歌咏運動,大江兩岸人山人海,齊聲高唱同一首歌《中國不會亡》。—— 我相信!

秋天,故鄉淪陷,父親被日本侵略軍活埋,這就宿命地決定了我後來的去路。悲情人生,激情澎湃,捨死忘生,苦苦追尋,認定 "革命" 是唯一高尚的追求,"革命理想" 成為我的全部,成為我的未來。於是,千方百計,義無反顧,捨死忘生,投奔沙場。

青年白樺

1948 年初冬的一天,在進軍淮海平原的路上,絡繹不絕的小車和我軍大隊人馬並行。我問一位推車的農民大嫂:"你們小車上推的是什麼?"" 白麵。""你們家還有存糧嗎?"" 有,不在窖裡。""在哪兒?"" 在地裡。""地裡?什麼莊稼?"" 麥子。"

我環顧白雪覆蓋的中原大地,麥苗還沒出芽呢!我情不自禁地哭了。我想起一個戰國時代越王勾踐討伐吳國的故事:在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以後,越國復仇之師在河邊誓師出征,越國一位老者把存了十年的一壇美酒獻給國王勾踐,勾踐沒有獨自享用,當即傾入河中,下令全軍迎流而飲。無論古今,這樣的軍隊必勝。—— 我相信!

五十年代初,士兵們的槍膛漸漸冷卻下來,戰爭的硝煙在絕大部分領土上消失,全中國各族人民正在歡欣鼓舞地走向 "理想的天堂"。—— 我相信!

對於我來說,1957 年春天那場猛烈的反右派運動,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結果是數以萬計的知識分子被劃為右派。因言獲罪,因忠言獲罪。在客觀上,摧毀了大多數中國人心中的誠信。做夢也沒想到,我這個 "自己人" 也被戴上了一頂 "資產階級右派分子" 桂冠。

在那個年月,右派桂冠可不是化妝舞會的戲謔。一個理想主義者被 "理想" 抛棄。同時,被社會抛棄,被人群抛棄,思想庫存裡立刻一貧如洗,安身立命之本頓時塌陷。此情何堪?僅僅是帶給親人們的屈辱就能把人壓死。

由於難以忍受這種巨大的奇恥大辱,憤而自盡者、夫妻離異者大有人在。即便是往日生死之交的戰友狹路相逢,也唯恐避之不及。就像傣族歷史上的一種陋習,某人如果一旦被巫師或眾人指認為 "琵琶鬼",他隨即就變成了一頭活在人群中的豬狗,直至死。

我們家是一個新婚燕爾的二人世界,妻子王蓓是年輕的電影演員,她會怎樣看待我們所面臨的奇恥大辱呢?她曾經是那樣自珍自愛。從今以後她還能挽著 "反革命" 丈夫的臂膀上街嗎?

等我回到家,她的第一道目光,仍然是往日的溫情。當有些人為了羞辱我,組織一些小學生在我的窗前齊唱 "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右派分子夾著尾巴逃跑了" 的時候,她竟敢冒險走出去勸說小朋友們離開。更有甚者,她還多次到我勞動改造的場所陪我去加班幹活。

妻子王蓓

那時我發現,我是多麼低估了她。不僅低估了她,也低估了我的老母親。母親在八年抗戰期間,曾經靠拾麥穗、剝樹皮把我們五個年幼的兄弟姐妹拉扯大。一個字不識的山裡女人,善良、軟弱,卻不得不在日軍宪兵队審訊室裡面對凶神惡煞。

1958 年夏天,她千里迢迢來看望我。剛從輪船上下來的母親,當即在我臉上發現了我的極度沮喪,她小聲在我耳邊說:"對娘說句真話,真的是你錯了嗎?"

我搖搖頭。停頓了好一會兒,她老人家才再問了一句:"…… 還給你發糧票不?"" 給。""給糧票就行,叫媳婦生個兒子。"

兩年後,癌症手術後的妻子,無視醫生的勸阻,冒險為我們生下一個兒子。我最親近的兩位女性,在大難臨頭的時候,沒有講過一句抱怨或開導我的話。—— 我相信!

一個年輕當紅電影明星,突然因為丈夫的原因,列入 "限制使用" 的另冊,她竟然那樣自然地就接受了下來,心安理得,毫無怨優。

我在工廠裡勞動改造,每兩個星期才能回家一次。一個週末,妻子在攝影棚做夜班還沒有回家,疲憊不堪的我,回來之後倒頭便睡,黎明時分醒來,發現妻子通宵未歸,走到窗前才發現,她正坐在門廊臺階上打盹,丁香花正在她頭頂上紛紛揚揚地飄落。一問才知道,她在子夜時分就回來了,怕開門驚醒我,才坐在門外等待晨光的。

又有很多年了,沒有機會重訪往日的居所,那裡的門廊下依舊是丁香似雪麼?—— 我相信!

1964 年,為了活得體面些,我重新回到軍隊,心裡又點燃起 "理想" 之光。心甘情願地與妻兒兩地分開,一年一次鵲橋相會,又把他們放進次要和被忽視的境地了。

"文革" 開始,造反派從我宿舍裡搜出一封家書,妻子僅僅在信中為我的處境說了兩句委屈和焦慮的話。他們竟然對她實行殘酷的武鬥,幾次懸空踢倒在地,幾乎喪命。接著就是整整七年不能與妻兒見面。

"文革" 後,我又為一些與 "理想" 相關的物事奔忙起來,妻兒仍然被放在次要和被忽視的境地。兒子是怎樣活下來的,是怎樣長大的,是怎樣考取大學的,為人父的我,竟然一概不知。可想而知,她付出過多麼大的艱辛。—— 我相信!

一位法國作家曾經這樣問過我:

"您還在守望著您的理想嗎?"

我回答說:

"我守望的只剩下了一條底線。"

"那是一條什麼樣的底線呢?"

"善良的民眾不再蒙冤,不再蒙羞,不再蒙騙。"

"這條底線可不算很高啊!"

"可我以為,這條底線在有些地方仍然高不可攀。"

—— 我相信!

如今,一雙耄耋老人,相依為命,總應該平靜下來了吧?不!五年前,妻子又罹患阿茨海默症,暮年的天空,立即一片陰霾。我原以為罹患阿茨海默症,就意味著在患者的意識裡失去了過去,也失去了現在和未來。不會有歡樂,當然也就不會有痛苦。

不久,我發現,並非那樣簡單。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重新開始認識這個 "陌生" 的世界。"什麼是洗手間?"" 什麼是橙汁?""什麼是遙控器?" 電視屏幕裡在下雨,她會喊:"收衣服!下雨了!下完雨,才會下太陽呢!" 偶爾,她也會靈光一閃,小聲責備自己:"是我的錯,一定是我的錯。"

2013 年 4 月的白樺、王蓓夫婦。

許多朋友都知道,她是一個少見的淡泊名利的演員。以往的影戲劇照早已散失殆盡。近來她竟會反常地把一些從書報上剪下來的圖片,擺進玻璃書櫃裡,雖然有時候甚至她連圖片中的自己都不認識。

現在她對所有年輕人都叫大哥大姐,有時會把我誤認為是她早年仙逝的父親,準確地說,是父親和丈夫的重合,管我叫 "老爸",或者 "老爺子"。

據我所知,她自幼缺少父愛,父親是個無暇顧家的人,生前總是在他那小小的錢莊裡忙忙碌碌。自她十七歲從父親手裡接過一只小皮箱,隨著電影導演孫瑜離家去上海以後,就再也沒見到父親了,在父親辭世的時候,戰亂阻隔了回鄉之路,未能和父親別離。

可以說,現在她已經生活在另一個陌生的空間了,幾乎一無所有,但她依然保留著一個貧困年代的 "習慣",但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把它稱為 "習慣"。那就是牙膏皮都可以換錢的年代,從地上拾起來的每一張破紙片,她都要抹平珍藏起來,她的 "保險櫃" 就是自己的床。要是不幫她清理,她的床很快就成了垃圾堆。

我發現,如果說她已經完全失智,是不對的。她有一根弦始終沒有被割斷,那就是我和她之間那根弦。我是她唯一認識的人,頓頓服藥、吃飯、喝水,都要讓我首肯。"老爸!這能吃嗎?這能喝嗎?"

每當我要外出的時候,問她:"你在家休息吧?" 她總是像孩子那樣回答我:"我不總是跟著你的嗎?" 我只好帶著她,即使是開會,她靜靜地坐在一旁,微笑顏首,一言不發,誰都不會把她當做病人。

當我一定要獨自外出的時候,她會大喊:"你想想,我能單獨留下嗎!" 她隱隱約約地能意識到自己獨處時沒有安全感。是的,萬一我不得不從她身邊離去,那將不是我一個人的災難。—— 我相信!

最近,我的八歲的小孫女聰慧,無意中聽到爺爺在碟片裡朗誦詩歌的聲音。她立刻就安靜下來了,坐在一張小板凳上,低著頭,一動也不動了。

等到她抬起頭來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臉上全都是淚水。她還那麼小,就懂得爺爺了。——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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