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昧是一种罪

愚昧是一种罪

事宜 | 瘟疫與防疫:歷史之假與現實之假地魔幻交替 03/04/2020

文章原标题:瘟疫與防疫:歷史之假與現實之假地魔幻交替 | 專訪曹樹基(存檔)

作者:曾夢龍

2020 年 2 月 19 日,新京報刪去一些內容後,發布了這篇文章。

2 月 26 日,衢州日報發文駁斥曹樹基,稱其為 “驚悚” 言論。隨後,微博上一片討伐之聲,比如 @思想火炬(認證信息為 “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文化安全与意识形态建设研究中心”)質疑說” 這種虛無歷史的文章居然有報刊公開刊登出來了?“

不過,其中微信公眾號 “老寧波” 的文章很有意思,在猛批曹樹基後,最後筆鋒一轉:”《新京報》能為這種與公認歷史結論截然不同的說法提供平台,而且能讓曹教授說得痛快,很難得,也很值得讚許。社會能容忍不同甚至反對意見,是歷史研究能揭露歷史真相所必需的條件之一。試想,如果日本社會不能容忍反戰學者的生存與研究,那麼中國方面的抗戰史領域就極可能只沉湎於受害者的控訴、親歷者的回憶而無法進入學術研究的階段。已經被揭示出來的歷史真相,不怕有反對觀點,否則一定是真相的 “成色” 不足,要麼就是對揭示真相的研究者及其研究成果沒信心。所以,我覺得《新京報》這次做得很好,曹教授膽量可嘉,我希望你們繼續。“

結果是,無法繼續。

2 月 28 日,某媒體希望就醫療物資問題採訪曹樹基教授,我幫忙聯繫,結果曹老師告訴我 “上免不讓我接受採訪了,挨批評了,抱歉 “。3 月 3 日,我得知,先是有人向新京報舉報這篇文章,但報社沒理,結果那人又向上面繼續舉報,結果遭到牆內全網刪除。

以下是新京報之前發出的文章,特此存檔。

瘟疫與防疫:歷史之假與現實之假地魔幻交替 | 專訪曹樹基
採寫|新京報特約記者,曾夢龍

作為歷史學者,面對當下疫情,64 歲的曹樹基感慨道:“我們今天防疫工作中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流行病學的基本原理。迅速查清疫源,截斷傳播途徑,救治危重人群,就是應該這樣做的啊!用謊話打亂整個防疫過程,把這三個點全部破壞掉,這是今天我們的代價。”
和許多人不同,新冠肺炎疫情的變化並未影響曹樹基的心態。這段時間,他完成了兩篇鼠疫史的論文,目前正在寫第三篇,過得充實又魔幻:“如果疫期延長,我可能在疫期中完成這部書稿。這就叫做‘疫期寫疫史’。當然,歷史與現實對照,很魔幻。” 曹樹基說。

曹樹基現在是上海交通大學歷史系教授、系主任,研究領域為移民史與人口史、疾病史、社會經濟史與中國當代史,著有《鼠疫:戰爭與和平》《傳統中國地權結構及其演變》等,編有《田祖有神:明清以來的自然災害及其社會應對機制》《石倉契約》等。

他生於 1956 年的江西鄱陽,在多個研究領域內有開創性著述。其中,《鼠疫》是中國大陸學者首次對中國鼠疫流行的詳細討論。他和合作者李玉尚分別從鼠疫史的方法論、鼠疫流行模式(戰爭與和平時期)、環境變遷與國家醫學等角度,探討了中國的鼠疫流行歷史。而且,他們不僅就鼠疫流行與中國環境變遷之間的關係做出新的解釋,還對 700 餘年來中國社會歷史的演進提出新的解釋模式。

曹樹基覺得,某種意義上,我們既可以將中國近代社會變遷的本質視作生態的變遷,也可以將百餘年來生態變遷的本質視作社會的變遷。近代以來即已發生、迄今仍在展開中的全球化進程,就是生態變遷與社會變遷互為因果的過程。

最近這些年,由於許多新資料的出現,他展開對侵華日軍鼠疫戰的研究,認為是被人建構的,並不是歷史真實。這也是他疫期主要做的事情,“天天在翻、在抄、在想、在寫”。

以下為新京報與曹樹基的訪談節錄。

《鼠疫:戰爭與和平》,曹樹基、李玉尚著,山東畫報出版社 2006 年 9 月版

今天的學術界為強烈的民族主義思潮所籠罩
新京報:疫情期間,每天你是怎麼度過的?

曹樹基:主要就是寫作。疫情期間,亦即寒假,我寫了 2 篇鼠疫史的論文,主題是關於 20 世紀 40 年代侵華日軍鼠疫戰,現在寫第 3 篇。從去年到現在,我一共完成了 4 篇關於日軍鼠疫戰的論文。我認為,侵華日軍的鼠疫戰是建構的,並不是歷史的真實。如果疫期延長,我可能在疫期中完成這部書稿。這就叫做 “疫期寫疫史”。

新京報:能不能講講你整部書稿的思路和想法?

曹樹基:2012 年,我為《近代史研究》撰文,名為《戰後之疫:1944—1947 年滇西鼠疫研究》。以前有人認為,1944 年雲南騰沖的鼠疫流行,是侵華日軍散布鼠疫桿菌所導致。我的研究表明,1944 年騰沖的鼠疫流行和日本人沒有關係。兩軍對峙,日軍採用鼠疫戰,他們怎麼能夠控制老鼠爬的方向?老鼠如果往山上爬,不是爬到日本人陣地裡面去嗎?

當然,嚴謹的學術證明不是這麼簡單的。當年完整的流行病學調查,保存在雲南省檔案館。從鼠疫的自然疫源地、鼠疫的流行方向和鼠疫的空間分布特徵,我證明這次疫情與日軍沒有關係。在我看來,今天的學術界為強烈的民族主義思潮所籠罩,是不對的。我們應該實事求是地好好做研究。

從去年開始,我關注浙江衢州、金華、寧波,還有湖南常德的侵華日軍鼠疫戰。近些年來,這一領域的資料大多數已經整理出版,英文、日文、中文都出版了。研究的條件成熟了。我翻開資料稍加閱讀,發現前人的研究方法是不對的。

例如,從事實本身來講,你怎麼能夠證明日軍在衢州散播了細菌?是不是民國時期有人說過,我們就該相信並接受?這一傳說,不僅在史實方面有漏洞,在學理上也通不過。鼠疫桿菌如何保存?飄灑中及落地後如何存活?存活後如何讓人染疫?目前已知鼠蚤叮咬是鼠疫的主要傳播途徑,鼠→蚤→人的傳播是腺鼠疫的主要傳播方式。借飛沫形成 “人→人” 傳播是肺鼠疫的主要傳播方式。飛機上散布的細菌,即便存活,如何可以進入這兩個系統?誇張一點地說,即使飛機上撒下的鼠疫桿菌落在我的身上,只要不是落在我身上的傷口上,我也不會染上鼠疫。

常德的情況也是這樣。當年常德的某醫生說,從日軍飛機上撒下的谷物、麥子上面檢出了鼠疫桿菌,這一說法當時就被現場的其他醫生,和以後到達現場的權威學者所否認。問題是,我們的學者只將對他們有利的材料拿出來說事,證明日軍有罪,以至於此事變成定論。推翻定論,就是我現在的工作。

這幾年,日本方面的資料出來了。有兩個日本軍人的資料非常重要,一個曾經是 731 部隊的軍醫,另一個是前線的作戰參謀。那位軍醫留下了一部論文集,那位作戰參謀留下了一部作戰日記。最近我在疫期所做的工作,就是對這兩份日文資料的批評。我慶幸找到了他們的漏洞。有明確的證據,證明日文資料的虛誇與作偽。

例如在這幾天,人們常常講到 “R0”,就是流行系數,說的是在沒有任何防備情況下,在沒有得過新冠肺炎病毒的人群中,一個人平均可以傳幾個人。當時的日本軍醫就用了這個概念,不叫 R0,叫 Cep。在 1940 年農安縣和大賴縣的鼠疫流行中,這位軍醫稱農安的 R0 為 77,而鄰近的大賴縣的 R0 高達 203,且沒有任何數據可以證明。這不是胡扯嗎?

還有那個日軍作戰參謀,他將聽說的新聞當作真實,事後補記在他的作戰日記中。在寧波,當新聞中的事件發生時,這位作戰參謀已經調回東京工作。沒有辦法,他只有將日軍飛機散播細菌或跳蚤的時間,提前到他離開中國的前兩天。歷史就是這樣被他們生產出來的。

歷史學就是這麼有趣,伴隨不斷的挑戰和不斷的發現。這個疫期,我主要就是做這項研究。當然,這項研究也令我忐忑。我之所以會接受你們的採訪,大談自己剛完成的論文,原因就是 —— 我想不管在什麼時候,實事求是,不說假話,嚴謹治學,比什麼都重要。儘管在十多年前,中國的細菌戰官司在日本打贏了,但對我來說,所有的證據都經不住推敲。今天我們採用正確的方法,恢復歷史的本來面貌,並不會損害中國人民的利益。這是我的想法。

新京報:關於鼠疫戰,你說在事實上有很多漏洞,是被建構起來的,能不能再講講是如何被建構起來的?為什麼要建構這套論述?

曹樹基:簡單地說,在戰爭期間,浙江、常德的疫情分別有兩個報告:一個是 A 報告,另一個 B 報告更嚴謹,更權威,作者的身份也不一樣,證據也不一樣,說 A 錯了。但是,今天外面所有人用的是 A 報告,不用 B 報告。戰時的民族主義與戰後的民族主義,共同造成了這一結果。揭開此事的真相,對中國人來講是蠻痛苦的一件事情。但現在這件事情得做,不可能停止,更不可能回頭。

1910 年 - 1911 年東北鼠疫期間的罹難者。來源: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歷史之假與現實之假的魔幻交替
新京報:回頭來看,你覺得這段時間你在心態上有什麼變化嗎?

曹樹基:不影響。我的效率還是很高,大概平均 10 天寫一篇論文初稿。當然,歷史與現實對照,就顯得很魔幻。每個時代都有人作假。民國時期的老百姓會作假,衛生防疫人員會作假,政府部門會作假,日本軍醫會作假,作戰參謀也會作假。今天的疾控中心專業人員和有關部門,也公然作假。歷史之假與現實之假交替,實在是很魔幻。

新京報:剛才你提到整個過程其實是幾層魔幻的疊加,能不能再講講怎麼理解這個魔幻?

曹樹基:具體的例子還是看論文吧。魔幻的疊加,是基於不同的主觀目的對客觀事實進行改造的結果。客觀事實被改造,邏輯被扭曲,即形成所謂荒誕,亦即魔幻。

新京報:這段時間你有讀什麼書嗎?或者看什麼電影嗎?

曹樹基:沒有看過電影,每天都是在翻幾本資料書,關於日軍侵華細菌戰的資料集,好幾萬字,讀都讀不完,天天在翻、在抄、在想、在寫。

新京報:你寫過《鼠疫:戰爭與和平》等非常好的書,從歷史角度看,對於此次疫情,你覺得有什麼值得討論的經驗教訓或者感受啟發嗎?

曹樹基:我們今天防疫工作中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流行病學的基本原理。流行病學三要素:傳染源、傳播途徑、易感人群。你看,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這一個月完全按照這三條原則進行操作。這是流行病學的基本原理,也是很熟悉的歷史畫面,也是現實場景。迅速查清疫源,截斷傳播途徑,救治危重人群,就是應該這樣做的啊!用謊話打亂整個防疫過程,把這三個點全部破壞掉,這就是今天我們的代價。

《田祖有神》,曹樹基 主編,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7 年 7 月

專業人員要在最危險的時候發聲
新京報:關於疫情的出現和應對,還有哪些需要討論或反思的問題?

曹樹基:我提倡一種逢數據必算的研究方法,我自己也特別擅長這一點。我們心裡都有底,大概多少人的死亡規模,可以估算出來,因為很多參數已經流出來了。現在網絡很好,前一段時間出了一些很好的文章講社會救助的力量,像韓紅基金會、武漢各校校友會,都是一個非常健康的社會機制和狀態,這些事情我們都樂意見到。只要信息公開,暫時的混亂都會處理好,一切都應該是透明狀況,全國人民共克時艱。我想,應該沒有什麼太大問題,不用太擔驚受怕,不用過多地去想官方到底做得如何。

看到最初那些混亂的時候,我就恨核酸檢測。一個醫院一天就給你發 10 張檢測試紙,後來發 100 張。湖北出現最讓人痛恨的事情是專業人員失去操守,各級疾控中心、醫院院長,對於那些說真話的醫生進行約談與訓誡…… 再怎麼樣,專業人員要在最危險的時候發聲。那是他們的職業操守,那是他們的職業道德。疾控中心、醫院院長,本來是應該與他們站在一起的。

新京報:關於疫情,你對普通人有什麼想說的嗎?

曹樹基:在這個時候,不妨跟著專家的講解,進入到稍微專業一點的層面,讓自己變得豐富起來。這麼多時間,知識天天轟炸一樣灌過來,為什麼不沉下心耐心細致地學習?對普通人來講,把它作為知識吸收的過程,我覺得有意義。

新京報:能不能給讀者推薦一些相關的書或影視劇幫助思考和理解此次疫情?

曹樹基:我沒有什麼書好推薦,推薦他們讀我的書吧。

特約記者丨曾夢龍

編輯丨張婷

校對丨危卓

版權說明:該作品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本網站僅對原作進行存檔,以方便廣大網友回顧留念。

本文由自動聚合程序取自網絡,內容和觀點不代表本網站立場

載入中......
此文章數據所有權由區塊鏈加密技術和智能合約保障僅歸創作者所有。